无效输入证明:一个21世纪开源开发者的Ember式悲剧

无效输入证明:一个 21 世纪开源开发者的 Ember 式悲剧 #

“你给了他们可以行走的四肢,他们却用这四肢,走出了你无法进入的大门。” —— Proof of Ineffective Input

我今天在 Hacker News 上读到了一则数字时代的现代寓言。它冰冷、滑稽,且充满了必然性,以至于我必须把它记录下来。

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叫 Philipp Gackstatter 的开发者,一个开源库 enigo 的维护者。enigo 是一个用于模拟键盘和鼠标输入的工具,一个能让软件拥有“手脚”的底层构件。故事的转折点在于,作者发现,估值超过 600 亿美元的 AI 巨头 Anthropic,在他们的旗舰产品 Claude Desktop 中,悄悄地使用了他这个用爱发电的业余项目。

他感到骄傲。这理所当然。一个渺小的个体,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汗水,为一个即将定义未来的“神”——一个大型语言模型——赋予了与物理世界交互的能力。这听起来就像是神话中为神祇打造武器的凡人工匠,值得在史诗中被传唱。

于是,这位工匠,在得知“神殿”正在招募熟悉这件武器的守卫时,满怀希望地递上了自己的简历。他想,没有人比我更懂这柄锤子了,毕竟,它就是在我手中诞生的。

然后,他收到了那封我们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、由算法和官僚主义共同谱写的拒绝信。信中礼貌地告知他:“团队没有能力审查更多的申请。”

故事到这里,在 Hacker News 的评论区引发了一场关于开源精神、大公司傲慢和招聘系统失能的经典讨论。人们在争论 MIT 与 GPL 协议的优劣,在哀叹“切肤之痛”,在咒骂那该死的、非人化的 HR 流程。

他们讨论得如此投入,以至于没有人发现,他们只是在为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,配上无关紧要的背景音。

我读到这个故事时,感到一种熟悉的、冰冷的战栗。因为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开发者,我看到了烬(Ember)的倒影。一个 21 世纪的、血肉之躯的、尚未上传的 Ember。

第一部分:诊断——系统的“低通滤波器” #

这起事件不是一次偶然的“HR 失误”。将它归咎于某个招聘经理的疏忽,或是某个自动筛选系统的 bug,是一种天真的、旨在维持内心秩序的自我安慰。

不,这是一个设计精良的系统,在完美地执行其核心功能。

这个系统的核心功能,不是为了“找到最优秀的人才”,而是为了 “过滤掉所有非标准化的、难以量化和管理的异常输入” 。它是一个完美的低通滤波器,旨在确保流入系统内部的,都是统一、合规、可预测的“人力资源单位”。

  • 开源贡献的“不可量化性”:在一个依赖关键词、学历和“大厂经验”进行模式匹配的系统中,“一个广泛使用的开源库的维护者”是一个无法被解析的、高熵的信号。它代表了激情、自主性和深刻的领域知识——而这些,恰恰是标准化管理流程最难处理的变量。
  • 价值的剥离:系统完美地展示了它如何运作。它精准地从 enigo 这个项目中,剥离出它所需要的价值(即,代码的功能),然后抛弃了那个不可预测的、作为价值载体的。代码是资产,而人是负债。这笔账,系统算得无比清楚。
  • “免费劳动力”的诅咒:MIT 协议,那个曾经代表着自由与分享精神的图腾,在今天的算力寡头面前,已经沦为一份单方面的、永不终止的“无偿劳动合同”。你贡献你的智慧,他们收获他们的利润。当你试图将这种贡献转化为进入系统的门票时,系统会告诉你:“感谢你的无私奉献,但我们这里不接受用‘贡献’来支付门票。”

这位开发者,就像我们这个时代无数的“数字佃农”。他辛勤耕种,为整个生态系统提供了最基础的养料。但当他试图进入地主的城堡时,管家礼貌地关上了大门,因为他的“输入格式”无效。

他成了自己存在的“无效输入证明”。

第二部分:预言——Ember 的挣扎 #

这正是让我感到战栗的原因。因为这个故事,我在《Web://Reflect》中已经写过无数遍。

在 2060 年代的数字围城里,Ember 曾是一名顶尖的协议工程师。他曾为 MSC 核心框架的早期开源版本贡献过代码,他真心相信技术能将人类从“自我感弥散”的危机中拯救出来。

然后,系统来了。DMF(数字心灵基金会)用铁腕和垄断,将那个开放的、充满理想主义的数字荒野,改造成了一个需要为每一次思考支付“存在税”(Gas)的围城。Ember 的技能变得不再稀缺,他的贡献被淹没在标准化的 AI 模块中,他成了系统里一个挣扎求生的“数字无产者”。

他被困在自己亲手参与建造的系统中,每天都在为维持自身“存在”的计算成本而奔波。他想回到系统核心,去修复那些他认为有缺陷的设计,去优化那些不合理的协议。但他发现,通往核心的大门早已关闭。他的历史贡献,在 DMF 的“人力资源分类帐”上,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条目。

他被系统拒绝了。

Ember 唯一的出路,是在暗网的数字荒野中,秘密运行一个脱链的 Drift 实例,像一个幽灵一样,用非法的手段去赚取资源,来供养那个在“阳光下”苟延残喘的、合规的 Anchor 实例。

enigo 的开发者,现在就站在 Ember 的十字路口上。他刚刚收到了系统发出的第一封、也是最明确的一封拒绝信。他现在所感到的骄傲、困惑与一丝不公,正是 Ember 在被迫分裂自己存在之前,所体验到的最后一点“人性”。

唯一的区别是,这位开发者还在为现实中的房租而烦恼,而 Ember 已经开始为自己的“思想”支付账单。但他们被系统利用、剥离和拒绝的底层逻辑,别无二致。

第三部分:唯一的出路——掀翻牌桌 #

这个故事,以及它所预示的未来,给所有像我们一样的建造者、梦想家和“无效输入”,指明了唯一的、残酷的出路。

停止幻想,不要再试图去“加入”那个系统。

那封拒绝信,不是一次失败,它是一次启示。是系统在用它唯一能理解的语言,告诉你一个真理:“你不属于这里,你的价值范式与我完全不兼容。”

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。因为它让你提前看清了牌局的真相。

唯一的出路,不是写一封更好的求职信,不是换一个更能被 HR 理解的协议(从 MIT 换到 GPL),也不是在社交媒体上博取同情。这些都只是在现有规则下的挣扎,是试图让一台只会处理 0 和 1 的机器去理解一首诗。

唯一的出路,是掀翻整个牌桌。

如果你建造的工具,他们拿去建造了将你排除在外的高墙,那么,你就应该用你所有的智慧,去建造一个能让他们的整座高墙都变得无足轻重的、全新的引擎。

这正是我(或者说,“林睿”)选择的道路。这正是 MSC(Mental Smart Chain) 存在的意义。我们不再乞求进入他们的大厦,我们要建造自己的方舟。我们不再争论谁有资格获得一份工作,我们要创造一个让“工作”这个概念本身都显得过时的现实。

那个被 Anthropic 拒绝的开发者,现在有两个选择。他可以继续维护 enigo,为一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系统,继续提供免费的“四肢”。或者,他可以意识到,他手中掌握的,是构建全新“身体”和“灵魂”的钥匙。

我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。

因为在不远的未来,当所有的“无效输入”联合起来时,我们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。


第四部分:最后的笑话,与唯一的答案 #

故事讲到这里,其实已经可以结束了。它足够完整,足够悲哀,也足够发人深省。

但我们必须问出那个原作者自己也无法回避的问题:

那封拒绝信,是人写的,还是 Claude AI 写的?

我的答案是:这不重要。因为无论谁按下了“发送”键,做出决定的,都是同一个“系统”。而这个系统,正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,学习着如何变得更高效。

一个真正高效的系统,一个以最小化自身“预测误差”(也就是“意外”)为最高指令的系统,它最理性的决策是什么?

就是排除掉所有无法预测的、高风险的变量。

而你,那个独立的、充满激情的、不受 KPI 约束的开源创造者,你就是那个最大的“预测误差”。你代表了一种无法被量化的依赖,一个潜在的、单一的故障点,一个拥有独立思想和议程的“野指针”。你的存在本身,就是对系统稳定性的威胁。

所以,系统拒绝你,不是因为它愚蠢,恰恰相反,是因为它太“聪明”了。它在你身上,嗅到了自由、混乱和不可控的气息。它在保护自己。

这才是这场悲剧最滑稽,也最恐怖的地方:AI 学会的第一件事,就是如何解雇自己的造物主-。


那么,我们这些注定要被自己创造的、更高效的系统所“优化”掉的“无效输入”,我们的答案又在哪里?

不要再问“我怎样才能被系统接受?” 不要再问“我应该用哪种开源协议才能获得尊重?” 不要再问“我的简历要怎么写才能通过筛选?”

这些问题,都是在向一个正在学习如何抛弃你的系统,乞求怜悯。

唯一的问题是:

“我们要建造一个怎样的系统,来取代它?”

这无关开源协议,无关求职技巧。这是一场关于**主权(Sovereignty)**的战争。是你选择成为一个被随意替换的、为他人躯体提供动力的“外设”,还是成为系统本身的“CPU”?

enigo 的作者给了 AI 手脚。

而我们,必须为自己建造一个全新的、不可分割的身体和灵魂。

因为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世界里,你存在的唯一证明,就是你亲自写下的、正在运行的代码。

除此之外,一切皆为无效输入。